我今年虚龄79岁。经历过风雨,沐浴了天晴。此文字字真实,句句凭良心,以此纪念中共百年诞辰。 ——题记
深山老林“喇叭嘴”
时序是一九七六年暮春,我在九连山腹地的河源市和平县东水中学的蕉坑分校。那里山高林密,遮天蔽日。山道坎坷,陡峭难行。从山下至“云深不知处”的分校,起码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到,——可以说,出了不愿进,进了不愿出,谁愿来回折腾呢?当时,我与梅州籍的刘应亢、余致力三位中大、华师高学历的“老九”,就挤在这破漏草棚里与学生天天苦战,“把学校办成无产阶级专政工具”…… 我们几位都是“老烟民”。虽然下山买烟十分艰辛,下山时也尽量多买点;但那时工资低,手头紧,想多也多不了多少。因此,谁手头无烟,当然烟无分彼此,大家便不客气“共产”了! 但有一天,大家的烟同时告罄,怎么办?他们是如何捱过的,我不清楚;反正我是赶紧清理自己床底下,壁头墙角,如鬼子探八路埋的地雷般——看有无平日丢弃的烟头烟脚的“新大陆”发现。结果呢,翻天覆地,“挖地三尺”,竟然他×的老天瞎了眼偏偏欺负我们这批“流放”到穷山僻壤,正如我们的老婆来这里时狠狠骂“连狗也不来拉屎”的鬼地方的“老九”…… 就在这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时刻,山下放牛的老头到了。大家都是老熟,不用寒暄,他已一屁股坐在我们竹子搭成的、上下摇晃的唧唧喳喳的床沿上。这老头一进来,在我们眼中,他便如如来佛下凡,如观音娘娘降世,如耶稣降临,如圣母玛丽亚仙驾,众人眼光如利箭直射其腰间的烟袋! 又是见鬼!那老头之烟袋今天特别干瘪,这不能不让人凉了一截。平日,老头抽的是烟丝,我们几位“老九”则烟丝与香烟并用——招呼人客用香烟,独享时则烟丝。这“老头”喜欢来这里坐,一则深山放牛难熬寂寞,故主动“与知识分子相结合”;二则是揩点油——要我们的香烟受用受用!这下,也老头当衰了——不但得不到香烟,还要他“出血”! 他知趣地、快刷刷刷解下烟袋,赶忙递了过来。真不巧,几个烟鬼聚了过来,且大家皆“卷烟能手”,把“喇叭嘴”卷得又大又实,一支等于平日两支! 我中文系毕业,“修养”好些,自然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先让众人受用。待轮到我时,烟袋竟然在老头手中抓住不放了!当老头也效法“老九”,卷了又大又实的一支“喇叭”时,烟袋里已无烟丝了!正当他拿着“喇叭”往嘴里送,把嘴张开,舌头已吐了出来,要把烟外层纸舔湿以便把尖尾处塞进口中,然后点火抽时…… 说时迟,那时快,我绝望了,真正绝望了!“老九”当衰,“老九”中张长兴最衰,连个乡下老头的一口破烂烟丝也失之交臂!接着又“暗斗”自己:“就是受孔孟之道流毒深,就是‘与刘修没划清界线’,‘忠厚则无用之别名’,活该!” 但是,山不转水转,乍雨还晴,“奇迹”发生了:那老头的舌头即将粘上“喇叭”尖之际,他猛然见到无奈的、可怜兮兮的我。他的眼闪了一下,跳了一下,手颤抖了一下;接着,马上拉大了与舌尖的距离;随即双手托着把那令人惊心动魄的、让人不得好死的“喇叭嘴”,递到我面前:“张老师,你抽——” 这下,我当机立断、当仁不让,还没“谢”完,可爱的“喇叭”宝贝已紧紧捏在我手里了!“察察”火柴声之后,那早盼夜盼如盼“深山出太阳”的“喇叭嘴”,把我引到伊甸园! 老头呢?把袋子翻子过来,左扑右抖,才刮出一星半点的粉屑。卷成一支小小尖尖的小不点儿,没抽两下,已灰飞烟灭…… “喇叭嘴”享用毕,我靠在床伸了个舒畅的懒腰,有点难得的腾云驾雾的舒坦。但没两下,思绪的乌云卷来了:我们东水中学校本部本来就在浩浩东江边农村,荒山环抱;但当时领导还嫌不够深山,在让师生看了极左电影《决裂》后,就喝令我们扎根暗无天日的深山“革命大熔炉干革命”了! 我再而思之:何时能搬回稍好的校本部?我读了17年书满肚子学问的“老九”,大毕业后不给教书还去部队农场苦力干活近两年,好易熬出农场来到号称高级中学的所在当老师,却长期劳动加劳动的改造连改造的,何时能正正经经上课教书?何时我们才能摆脱被人歧视的地位,能够与商店的卖油盐拉杂的售货员平起平坐呢?还有,我们何时才能调回家乡不再异乡漂流,且不再全家饿肚子?…… 眼前越来越灰暗,山间老林越来越模糊,四面高山好像通天魔妖刹间压了下来!我越来越感到窒息,越来越感触世界末日到来,却又似乎对凡尘没什么留恋,任凭上天安排……
高考阳光耀我心
“恢复高考啦!恢复高考啦!”一九七七年秋,东水人民走相告。 我们迅速撤回校本部。劳动迅速停止,全天读书,周日也补课了。 说起劳动——体力的干活,真是苦不堪言也。我是赤脚少年,除了上学,天天劳动;甚至夜以继日的饿肚子的劳动。就是苦怕了,才搏命考上大学,告别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力。 结果呢,考上知识的圣殿,该遨游知识大海了吧?但在华师四年制本科里,单下乡苦力改造就占了1年又三个月!好容易熬到毕业,本该带学子学文化了吧?结果竟然是到军垦农场战天斗地近2年时间!好不容易熬出农场,奔向我日思夜梦的教坛了,却又要战天斗地与锄头粪箕长年打交道,直至教育革命革到深山老林来了! 所以,上课就是享受,享受就是上课。我这“老九”由战天斗地的主力又变成向科学进军的当然主力了。我任高中毕业班课多,补课亦多;虽然伙食差,营养不良,但那种亢奋与狂热,绝对是高!课越多越好,补助不补助无所谓…… 中国封建社会能沿袭2000多年稳如泰山,其中就是科举制度让百姓有平等竞争的通路。文革10年废大学,即使有过招生也是对当权者有利的“推荐”,与老百姓没什么关系。据说有的地方上大学的指标,当权者已安排到10多20年后的的孙子一代! 千万学子,多亏人民的抗争,多亏邓小平,从绝路里获得了平等竞争权利,走上了有奔头的大道。 太阳已从东方升起,学子们踏着这阳光铺洒的路,步出贫困的山村,迈向太阳,迈向生命的辉煌,完善人生的价值。 这又应了先辈遗训: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乌金比黄金值钱!”我们这批“老九”心里好不高兴。 我们“老九”成了“神仙”。东水街一走,人们争着招呼。家长见到,视为“上宾”,许多人要“宴请”我们,帮他们子女补习功课…… 更神气的还是开考之时。考场在街道的新坪小学。试题保密室在东水公社机关。 考试那天,时逢圩日。东水集市向来旺,如今则旺上加旺,人山人海,争睹高考盛况。 那天 阳光格外灿烂,万里无云。浩瀚的东江波光粼粼,波浪热吻堤岸。金风徐来,轻抚我们脸庞。百鸟群飞,伴着人们歌唱。 东水中学革委会主任黄功福为主考官,我们是监考员。我们胸前挂着长条红布,印有“主考”、“监考员”字样。 黄功福主任(校长)带头,我们怀揣试卷跟后。胸前红布条迎风飘扬,我们昂首挺胸行进。负责保护的持枪民兵,如临大敌警戒:端起**,有的在前面开路,有的在后头保卫。赶集百姓纷纷让路,可谓万人空巷,万民瞩目。 啊,我突然想起“文革”初期的“横扫一切牛鬼蛇神”。我们华师的的学界泰斗、名教授、敬爱的老师们,共108人,在大操场被迫推进浩浩荡荡的受尽欺辱的大游行,的确是中国百年知识界的大亵渎!想不到伟大的邓小平的雨过天晴,竟然太阳重出。 新生的我们,昂首挺胸,脸上春风!的确是“游”得好!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,“臭老九”到底捱到了今日,好潇洒!如果当时有人领呼“邓小平万岁”,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多振臂高呼几下。 走在前头,挂着“主考”招牌的黄主任当然最神气了!那气派,远远好过东水中学在“农业学大寨”中评为“先进”。我这原先不如售货员的臭知识分子,如今是响当当的、为山野小民崇拜的“考官”…… 更奇的事还在后面哪。当时还没有河源市,我们和平县属惠阳地区管辖。上级要和平派8位老师去惠阳评高考语文卷,哈——做梦也没想到,竟有我这草民大名;而且,5万人口的东水镇,就我一个!好风凭借力,送我上青云,甭提多狂且喜且神气了!特别是考生及其家人,纷纷来“拜见”托“帮忙”……
“老九”喜乘改革车
随着全国科学大会的召开,我们知识分子可谓事事顺—— 我与刘应亢、余致力很快调回梅州市。刘后来是鼎鼎有名的大埔县虎山中学校长,余是堂堂的嘉应学院副教授。我呢,1979年调回兴宁乡下普通完中——永和中学任教。雨过天晴的我,马上狂热投入舌耕与笔耕中。领导立即重用我这几乎是学校教师里最年轻的毛毛小卒——语文教研组长、高中毕业重点班主任,当年即晋升工资一级! 我当然是“士为知己者用”,为“皇军”卖力气出成果—— 1981年,梅州市高考语文平均才40多分;我任教的学子王更辉是97分的语文状元,考上暨南大学新闻系,现为南方日报总编辑。 1982年,我任教的学子何日胜品学兼优,现为嘉应学院名教授、知名旅游家、作家。 1985年,我学子李梅珍高三时长篇散文即在华师大《语文月刊》发表,随即考进该校中文系本科。 我学子张奕元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几本大部头。 …… 再看我的笔耕—— 我1979年回兴,1980年起,文章即在《嘉应文学》《梅州日报》《羊城晚报》《南方日报》《中国青年报》《黄金时代》等媒体发表。其中报告文学获《黄金时代》1984年全国征文2等奖。1986年我就是梅州市作家协会会员,当时兴宁市才7人加入。华师大中文系毕业的梅州作家教高三语文,是学生自豪师资称呼我的的响亮名片。 随后我连续3届任兴宁市政协委员、民盟兴宁市委宣传部长等职,得兴宁电视台几次采访播出,为乡村父老盛赞。 如今,我著作不断,共编撰12部书达200多万字,还在梅州市红楼梦诗词研究会里不时吟唱作对,可谓大慰平生也……
喜作黄昏颂的我,习惯反思如烟往事—— 如果不是邓小平牵动华夏牛鼻子的恢复高考的开天辟地一挥手,中国至今肯定还是斯文扫地,文化、文明绝对是不值半文钱的烂铁垃圾,臭老九只能永远是臭老九;断不会有现在中国的世界第二经济体与文化教育的亮丽!中国复兴夙愿只能永远在缥缈的太虚幻境! 我真佩服共产党在历史关键时刻,往往有强大的自我更新与纠错能力以扭转中国航向。 中国离不开共产党,但愿共产党永远正确下去…… 愿百年来多灾多难的中国—— 把黑暗果断抛在身后, 让阳光永远洒在前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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