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如今80岁。真是,在岁月漫漫流逝后,才越来越明白年轻时不能不有的浅薄,才越来越明白先父的国学底蕴。
1970年代初,我华师毕业后分往肇庆市深山的水南中学任教,那是完中。那年头,每个公社(镇)都要办完全中学;合学历的教师就非常缺乏,所以,我是学校里唯一的大学中文系“科班”毕业生,有“稀有动物”味道。在山区不少平头百姓眼中,尚有崇拜感与神秘感。
期间林彪事件发生后,全党全国同愤,中央发起全民必须参加的“批林批孔”运动。那批判会,公社礼堂是主会场,各村是挂起喇叭的分会场,轰轰烈烈的火爆。谁主讲呢?说来说去就是我鄙人!说来也是,我当“臭老九”多年,夹着尾巴做人。如今能够亮相表现,乃求之不得也。
像我这样多读了几年书,又是文革能讲能辩的“红卫兵”来说,加上抄点报刊大批判文字,大会做报告是易事。我在大会讲台洋洋洒洒大放厥词两个钟头,真有“大慰平生”味道。那个公社大部分是客家人,客家人总是抬举客家人。我一时间可谓家喻户晓,也暗暗自豪!
假期回家,我在先父鼎曾先生目前谈此快事,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。他听到我批孔子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”时,打断我话,说:“古时候文字没有标点,标点是今日才有的。既然这样,亦可为——’民可使,由之;不可使,知之。’是这样吧?”
听他一说,让我茅塞顿开——是啊,更符合孔子教育家特点;而且,我也没见孔子说过什么不听话就不教育的语录。啊,我老爸不愧为兴宁市县立一中毕业的老夫子,且是抗战时期江西蒋经国部下宣传救国的少校指导员……
还是文革期间,一次,说起鲁迅的名著《孔乙己》,他突然问我,“孔乙己”怎么解释?我顿时满头雾水——中学读此文,老师没解;大学读此文,堂堂名牌学府老师也糊里糊涂溜过去了;且课本也没注释!难道今日神州大地没人能懂吗?
只见他徐徐道来,孔指孔夫子,谁都知道。“已”旧时通“一”。那个“己”其实是“已”之误。加起来就是至上至尊的只有孔夫子一个。
又是顿开茅塞,让我佩服的说不出话来!
祖屋名为“锦裕”,年年他自拟自书的大门对联是——锦天绣地; 裕国福民。从字义到平仄均好。加上他到家的赵孟頫书法,可谓亮丽也。
在此以后,我更崇拜老爸,更注意学习他这个老“国学”;而且,凡在老同事面前,老知识人士面前,我特别低调谦虚,怕露出我年轻气盛而浅薄的尾巴来……
先父1989年逝世,享年80岁。如今30多年已过,但恍如今日。这算是悼念的一瓣心香吧!
2023、2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